五十五載寒來暑往,河北塞罕壩林場幾代務林人,在極度惡劣的自然條件和工作生活環境下,營造出世界上面積最大的一片人工林。112萬畝林海,如果按一米的株距排開,可以繞地球赤道12圈。塞罕壩從黃沙漫漫、林木稀疏,變得綠樹成蔭、山清水秀。
五十五載斗轉星移,塞罕壩人一棵接一棵地把林木立在貧瘠的土壤之中,牢牢地釘在大地之上。他們植綠荒原、久久為功,以艱苦奮斗的優良作風、科學求實的嚴謹態度、持之以恒的釘釘子精神,書寫了這段綠色傳奇。曾經一度“高、遠、冷”的塞罕壩,如今變成了“綠、美、香”的“華北綠寶石”。
著名作家魏巍為此賦詩:“萬里藍天白云游,綠野繁花無盡頭。若問何花開不敗,英雄創業越千秋。”
誰是最可愛的人?塞罕壩人當之無愧。
一分耕耘,一分收獲,當初吃的苦都化為了今天的甜
“那時經常刮風沙,大的時候對面看不到人,現在沒那個風沙天了。住上了三室一廳的房子,每天跳舞、唱歌、打太極拳、打門球。有付出就有回報,我們現在享福了!”80歲的塞罕壩林場退休職工潘文霞,樂呵呵地對記者說。
回想起當初吃的苦,她覺得,再苦再累也值得!
1969年,潘文霞來到塞罕壩大喚起林場,在苗圃從事育苗工作。育苗需要掏大糞給幼苗施肥,年輕俊俏的潘文霞二話不說跳下糞坑,一瓢接一瓢地掏。中午吃飯,丈夫做了香噴噴的面條,饑腸轆轆的潘文霞端起碗來,卻怎么也吃不下去,不由得淚流滿面。面條一口也沒動,下午繼續接著干。
再后來,她就適應了,糞照掏,飯照吃,“有時候忙到晚上10點多才回去,實在太累了,吃著吃著飯,人就睡著了,碗和筷子‘哐當’掉在地上……”
有時,年幼的兒子會光著小腳丫,跑到苗圃里找媽媽。潘文霞怕孩子踩著幼苗,總是馬上狠心地把孩子趕回家去,同時不忘叮囑一句“把家里的門鎖好”。
惡劣的自然環境和艱苦的工作生活條件,是塞罕壩林場創業者們必須闖過的難關。
1962年,原林業部從全國24所大中專院校調配了127名畢業生,和河北承德當地242名干部、工人一起,組建塞罕壩機械林場,向荒原沙地進軍。9月份,從承德圍場縣城到塞罕壩的路上,18歲的尹桂芝坐在一輛解放牌大貨車里,一想到“馬上就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了”,心中非常興奮。
路途顛簸,這支年輕的隊伍一路歡歌。下車的那一瞬間,尹桂芝一行人卻徹底“傻了眼”:沒有宿舍,到處是半人高的野草,孤零零一座小破屋,連張床也沒有。
9月的塞罕壩已經進入冬季,溫度開始急速下降。這里年平均氣溫零下1.2攝氏度,最低氣溫零下43攝氏度,冬季嚴寒肆虐。夾著雪花的“白毛風”直鉆領口、褲管。
尹桂芝和幾名女工抱來干草,在小破屋里搭了個窩,又趕緊糊上窗戶。不少人只能住進羊圈、馬棚,有的人則用石頭、秸稈架起了草房、窩棚。
外面刮風下雪,屋里常常出現一層冰。氣溫直逼零下40攝氏度,燒著火爐子也絲毫沒有暖和的感覺。“我們睡通鋪的幾個女工就蜷縮在一塊兒,戴上皮帽子,把自己裹得盡量嚴實一些。”尹桂芝說。有時,積雪足有3尺厚,推不開門,大伙兒只能從后窗跳出去。
在育苗圃,盡管寒風襲人,手凍腫了、裂了口子,尹桂芝和同事們仍在泥潭里堅持工作。她們一坐就是一天,每人每天得選上萬棵苗子。
“收工的時候,腿都不聽使喚了,站不起來,腰也直不起來。整個人就像僵住了一樣,好半天才能動。但大家的心里就是憋著一股子勁兒:一定要把苗子育好,把林子造好!”尹桂芝說。
承德農專畢業的趙振宇,也于1962年來到塞罕壩。作為一名施工員,趙振宇每天都要在山上巡查,走幾十公里的路。有時晚上回來,棉衣凍成了冰甲,棉鞋凍成了冰鞋,走起路來嘩嘩響。
“晚上是最難熬的,被窩成了‘冰窩’,怎么睡?有人就把磚頭和石頭扔到火堆里,燒一陣子,再搬進被窩。”趙振宇說。
缺少糧食,大伙兒只能吃非常粗糙的全麩黑莜面。蔬菜緊缺,天氣好的時候,大伙兒就挖點野菜吃。鹽水泡黃豆已是塞罕壩難得的美味。為了從根本上解決糧食問題,創業者們開荒種地,一邊造林,一邊種糧,自力更生。
這里醫療衛生設施嚴重匱乏。由于下壩一趟時間長、成本高,早期的創業者們身體不適,通常都會“扛著”,實在扛不住了,才會坐車下壩,去近100公里外的縣城就醫。在艱苦的工作和生活條件下,不少人都患上了心腦血管病、關節炎、風濕。
如今,荒原變綠了,風沙變小了,生活改善了。撫今追昔,塞罕壩人由衷欣慰:當初吃的苦,都化為了今天的甜。
科學求實,愈挫愈勇,全力以赴恢復美好綠水青山
林場建立之初,打擊接踵而至。
因缺乏在高寒、高海拔地區造林的經驗,1962年春天林場創業者們栽下1000畝樹苗,到了秋天,成活率還不足5%。
不氣餒,接著干,1963年春天又造林1240畝,可成活率仍不足8%。
接踵而來的兩次失敗,如同兩盆冰水,潑在了創業者的頭上。剛剛上馬的塞罕壩林場內一時間刮起了“下馬風”,造林事業處在了生死存亡的關口。
關鍵時刻,四位場領導王尚海、劉文仕、王福明、張啟恩,把家從北京、承德、圍場等地搬到了塞罕壩,破釜沉舟,安定人心。
從失敗中吸取教訓,他們很快發現了原因:外地苗木在調運途中容易失水、傷熱捂苗,無法適應塞罕壩風大天干、異常寒冷的氣候。
那就從零開始,自己育苗。經過艱苦探索,他們改進了傳統的遮陰育苗法,在高原地區首次取得了全光育苗的成功,并摸索出培育“大胡子、矮胖子(根系發達、苗木敦實)”優質壯苗的技術要領,大大增加了育苗數量和產成苗數量,終于解決了大規模造林的苗木供應問題。
在植苗方面,塞罕壩人通過不斷研究實踐,攻克了大量技術難題,改進了蘇聯造林機械和植苗鍬,創新了植苗方法。
兩次失敗,怎能把塞罕壩人打倒?1964年,春季造林的號角再次吹響,老書記王尚海帶領職工在一個三面環山、名為馬蹄坑的地方,開展了“馬蹄坑造林大會戰”。歷經30多天,造林516畝,成活率達到90%以上。
塞罕壩人信心大振, “下馬風”銷聲匿跡。這一役,創造了高寒地區栽植落葉松的成功先例,也開創了國內使用機械成功栽植針葉樹的先河。正是從那時起,塞罕壩開啟了大面積造林的時代。最多時每天造林超過2000畝。
在缺少設備、氣候惡劣的條件下,全場團結一心植綠荒原,到1976年,累計造林69萬畝。
然而,就在塞罕壩人準備大干一場之時,災難降臨到了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。
1977年,林場遭遇歷史罕見的“雨凇”災害,57萬畝林地受災,20萬畝樹木一夜之間被壓彎折斷,林場10多年的勞動成果損失過半。1980年,林場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災,連續3個月的干旱,導致12.6萬畝樹木旱死。
那時,眼看著自己親手種下、辛勤撫育的樹木遭災,許多塞罕壩人痛哭失聲!
擦干眼淚,重整旗鼓。塞罕壩人總結經驗教訓,引進新的樹種,研究推廣抗旱造林技術,再次將希望的樹苗栽到大地上。
艱難困苦,玉汝于成。從1962年到1982年的20年中,塞罕壩人在沙地荒原上造林96萬畝,其中機械造林10.5萬畝,人工造林85.5萬畝,保存率達七成,創下當時全國同類地區保存率之最。
自2011年開始,塞罕壩林場在土壤貧瘠的石質山地和荒丘沙地上實施攻堅造林。整地、客土回填、容器苗造林、澆水、覆土防風、覆膜保水、架設圍欄……截至目前,已完成攻堅造林7萬余畝。
“最近這5年,林場對造林綠化越來越重視。”塞罕壩林場林業科副科長范冬冬說,“攻堅造林成本比較高,一畝地要1200元左右,目前國家補貼為一畝地500元,其余的都需要林場自籌資金。林場是差額撥款的事業單位,但我們還是想方設法籌措資金,就是要把這片林子造起來!”
直面困難、愈挫愈勇的塞罕壩人,踏上了新的征程。
忠于使命,接續傳承,“華北綠寶石”越來越光彩奪目
時間,悄無聲息地流逝。綠色,始終是塞罕壩人永恒不變的追求。
造林的接力棒,從老一輩人的手里,穩穩傳遞到了新一代務林人的手上。
“剛到這里時感覺很荒涼,冬季寒冷,和我的老家差別很大。”1984年,河北林業專科學校畢業生、19歲的劉海瑩來到塞罕壩,成為基層林場的第二代技術員。他是河北秦皇島人,最初感到有些難以適應。住工棚、喝雪水、啃咸菜、吃冷飯,在艱苦的環境中,“老壩上”的榜樣力量和手把手傳幫帶,使得他堅持下來。
不久,劉海瑩發現:苗圃地里的云杉苗木的莖干,莫名其妙地變白了。“這些苗子八成是死了吧。”有人認為。然而,劉海瑩經過分析后,判斷苗子白化只是一種“生理干旱”的表現,并非真的生病枯死。經過及時補充水分,苗子果然活了過來。
塞罕壩天寒、干燥,極端的氣溫和環境,總在為植樹造林設置一道又一道的障礙。此后,劉海瑩和同事們一起,解決了沙地栽植樟子松等難題。眾志成城,造林事業蒸蒸日上。
現在,劉海瑩已經是塞罕壩林場的黨委書記、場長。談及往事,他反復強調:“事情都是大家一起做的,都是集體的力量。”
有一位名叫王鳳明的同事,讓劉海瑩念念在心。
王鳳明曾在最為艱苦的三道河口林場擔任場長,那是上世紀80年代末,林場還未通電。有一次,他五六歲的女兒來到林場。晚上睡覺,躺在床上,小姑娘好奇地問大人們:“怎么還不熄燈呢?”大人們逗她:“當場長的,還需要自己關燈嗎?”
過了一會兒,林場的柴油發電機按時熄火,燈自動滅了。小姑娘對大人們的話信以為真,回到山下,逢人便說:“我爸爸當場長,真神氣,睡覺還有人給他拉燈呢!”
后來,2005年,一位工人清理水井時遇險,王鳳明勇敢地跳下井救人,不幸以身殉職。這位女兒眼中很是神氣的爸爸,為這片綠水青山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。王鳳明當年種下的那些樹木,仍然在茁壯生長,年輪一圈一圈增多。而他的年齡,永遠停留在了50歲……
也正是在2005年,“80后”小伙子于士濤來到了塞罕壩。面對女友要分手的“威脅”,于士濤鐵了鐵心,義無反顧地留在了這個偏僻艱苦的地方,擔任技術員,成為“林三代”。
“不為別的,我是學林的,一定要來有林子的地方。我們應該給子孫后代留下點什么,綠色的森林、清新的空氣,是我們留給他們的最珍貴禮物。”于士濤說。
在這個有林子、但沒有商場和網吧的地方,于士濤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是孤獨。不過,他很快融入了塞罕壩,喜歡上了塞罕壩。
曾經堅決反對于士濤到壩上工作的女友付立華,2006年來到塞罕壩,這片浩瀚林海的“綠”和塞罕壩人的“拼”,使她深受觸動,“我意識到,在林場工作,雖然遠離都市的繁華,但生命依然可以在這里發光發彩。”她下了決心。
2011年,中國林科院研究生畢業的付立華,放棄了在大城市生活的機會,來到塞罕壩,與于士濤一起奮斗,“冬天與呼呼的西北風為伴,過上了沒有周末、沒有節假日的生活。”
現在,于士濤成長為千層板林場的場長,付立華在塞罕壩林場科研所成為挑大梁的骨干。他們可愛的孩子已經6歲了,和山上的林木一樣,一天天茁壯成長……
幾代務林人的接力和傳承,讓綠色在塞罕壩生根蔓延,讓荒漠再次成為美麗綠洲。
塞罕壩林場周邊,有一些牧場。在上世紀60年代初,牧場條件比林場好,再加上牧業回報快,牧場職工有肉吃、有奶喝,生活比林場職工好過。但是,后來不少牧場由于過度放牧,土地沙化嚴重,日子每況愈下。林場職工的生活則是芝麻開花節節高,一天天紅火起來。
痛定思痛,牧場的干部職工近年來大力加強植樹護綠、防沙治沙。不過,和塞罕壩相比,他們生態恢復和建設起步晚了數十年,雖然近年來發生了很大變化,仍然存在一些差距。
在生態恢復和保護上先行一步的塞罕壩人,持續造林、護林、營林,森林面積越來越大,森林質量越來越好,生態環境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。
“為首都阻沙源、為京津涵水源、為河北增資源、為當地拓財源”,塞罕壩這顆“華北綠寶石”,發揮了巨大的生態效益、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。
保護生態環境,功在當代,利在千秋。未來,這片世界上面積最大的人工林,將為人們創造更多的生態福利、綠色福祉。